1

我在凉亭里睡了半晌,吴楚不在身边,竟也做了个很好的梦,梦里是相遇的那片树林,他盘腿坐在地上,绘声绘色给我讲故事。

我正听得兴起,却见他眯了一双眼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妖。”

“你才笨。”

“做什么梦呢,梦里还骂我。”

耳边一阵轻笑,我睁眼,看见吴楚坐在旁边侧首看着我,他背后的阳光其实有些刺眼,但我舍不得挪开眼睛。

十二年前初相遇,他也曾这样笑我笨,放肆的笑里没一点读书人的温厚样子,那样子我已许久未见。

吴楚换了个姿势,恰好挡住阳光,“这么看我,睡傻了?”

我摇摇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接着睡,心道,没有睡傻,只是早迷了心窍,梦里也非你不可。

正似睡非睡,吴楚问我:“若离了京城,去江南可好?我觉得江南不错,江南水草好,咱们去了那里,不怕缺了你的口粮。”

睡得久了,难免有些迷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又拿我打趣,正要反驳回去,抬眼看见他浅浅的笑,斗嘴的心思瞬间歇了,“去江南做什么?”

他倾身,下巴枕在我的肩上,很惬意地跟我聊天,“也不一定是江南,你喜欢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这人世间于我而言,不过是他在的地方和他不在的地方之分,我喜欢上哪里,定是因他也在那里,他不该让我拿这个主意,顺序颠倒了。

我有些懒意,问他:“为何忽然说这个?你要离开京城了?”

吴楚握住我的手,一声轻叹,一声轻笑,却不再说话。

从他十二岁到二十五岁,除去中间一年未见,我陪了他十二年,他是我初见时贫寒却不掩骄傲的少年郎,是曾惊艳整个京城的状元郎,亦是现在不得志的京城闲官。

吴楚来京城曾志气凌云惊才绝艳,但京城权贵如云,人才不绝,志算什么,才又算什么,凭这两样就想平步青云,这梦多少人做过,而后又不敢了。

家里下人也曾说过,他原有机会出人头地,偏放着左相的女婿不当,娶了一个当不得家又半点帮不得自己的女子,也难为他一步不如一步,真可惜。

我曾想过,当初或许我不该来京城找他,时间对我没有意义,我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忘掉寂寞,而他却不一样,人生百年,着实不长。

他的一辈子,多了谁都不奇怪,却不该出现一个不容于世的妖,这妖还束了他的手脚,阻了他的前程。

只是遇见他,我学会了贪心,也管不住自己的贪心。

一如现在,细碎阳光洒在他轻柔的眉眼上,我一眼望去便挪不开眼。

他是我的妖。

2

从那日说了或许离京的事,吴楚连着几日回来的都很晚,而且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一股子脂粉气。

我不疑他,但也想听一句解释,生生等了几日后,他仍是什么都没说,我生闷气的本事是越发娴熟。

听到下人说他今天又晚回,我点点头走出家去,好歹是妖,想要找到他并不难。

跟着吴楚一路拐进繁闹花街,进了花楼,看他入了一间雅致的房间,我端详门口挂着的那盏雅致的灯笼半晌,听里面一曲琵琶百转柔情,转身下楼。

楼下一个喝醉了的人在闹事,吵着要见什么玉泠心,他有些身份,花楼里的小厮没人敢拦他,我也认得这个人,他爹极有权势,我看过许多次他在吴楚面前狐假虎威装腔作势。

这人趔趔趄趄走到楼梯口处,我顺势推了他一把,这人没站稳,狼狈趴倒在楼梯上,把后面跟着的一众人吓了一跳,慌得将他扶起,小厮唤了几声,却发现他头上顶着个包“睡”着了。

这里吵闹的动静不小,楼上几个房间的人纷纷打开门来看热闹,吴楚先前进去的那间屋子也走出一个女子,我瞧见她手腕处似有浅浅的伤痕,脂粉涂过的脸却是极美,似笑非笑的眼满是妖娆。

她慢悠悠走到被人搀扶着不省人事的人前,朱唇微启,带着不经意的慵懒和冷魅,“这不是左相家的二公子?在哪里玩得累成这样子,赶紧打发人送他回家去吧,省得左相惦记。”

小厮答应了一声,她临上楼梯又说了一句:“方才我隐约听二公子说要见我,取一张我的帖子给二公子,他睡着了,记得随身放,别丢了。”

媚眼流转间,她有一种狐狸的狡黠,想到他是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我没忍住,跟着她进了门。

屋子里除了吴楚还有一个公子,锦衣玉冠,举止随意略显轻挑,那一双定在花魁娘子身上的眼却很是勾人。

花魁娘子没理那位公子,反而看向吴楚,“吴公子怎的猜出左相二公子是摔倒了?”

吴楚手中的茶颤出圈圈涟漪,他低眉,漫不经心道:“猜的。听他声音似醉了,小厮定不敢拦,他醉成那样,看不清楼梯摔了也不稀奇。”

佳人在侧,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没多久,他就被那位被佳人冷落的公子赶了出来。

我一路跟着他回家,也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家以后他是径直走到我惯常呆的凉亭,在凉亭石凳上坐下,他蓦地开口:“你跟着我去了花楼?”

我下意识回答:“你怎么知道?”

吴楚笑出声来,我恍然回神,这是不打自招了。

这处凉亭向来不许外人进入,我也没什么顾忌,慢慢现出身形来,“你身上有脂粉气,我不高兴,想看看你究竟见了谁,不成吗?”

“我头一回去的时候就和你说了。”

他说得认真,我仔细想了想,仍是没有印象,“哪有?”

吴楚不知想起什么,蓦地笑了,“是我不对,你那会儿正迷糊着,准是没听进去。”

这也怪不得我,他起得早,我送他出门的时候其实都不怎么清醒,他知道我的习惯,向来不在那时跟我说重要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跟着你了?”

他看着我,好笑道:“他摔倒的动静我坐在屋里都能感受到,他是醉了又不是傻了,能生生砸在楼梯上?就因为他为难过我几回,你哪回见了他下手轻过,能这么轻易让他摔跟头,我不想猜是你都难。”

原来这般轻易都露了馅儿,都说妖善迷惑人心,在他面前,别说迷惑了,我能瞒他一时的时候都未曾有过。

他闷声笑道:“看也不看我一眼,是嫌我了,还是气我呢?”

我扭头,暂时不想搭理他。

靠在栏杆上,他笑着拉我坐下,侧身躺在我腿上,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眉间,“半天没见,怎么觉得好想你。”

今夜无月,凉亭角上挂着的灯笼洒下轻柔的光,我抓住他的手,没忍住笑了,他总这么轻易将我蛊惑。

3

他到底没有跟我说这段时间出入花楼的缘由,其实我更想问跟他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谁,为何他要和吴楚说“以身犯险也在所不辞”这样的话。

没等我将事情问个清楚,吴楚收到一封信后,信中说恩师病重,他匆匆离开京城。

他离开的这些日子,我有些不习惯。

好几年没尝过分离是什么滋味,我竟耐不住他不在身边的日子,每日呆在家里,反而觉得日子越等越长,数着日子又过了半晌,我决定出门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这回出门巧,半路上看了一个热闹,左相家那位素来张扬的二公子又瞧人不顺眼了,当街耍起了威风,他对面那人,恰恰是我想找的那位锦衣公子。

这两人之间有恩怨,上回在花楼里锦衣公子和吴楚说话间就露出些端倪,若不是左相二公子上去时他们正说到如何对付这二公子的爹,我也不至于同一个醉鬼计较。

听说这位二公子上回从花楼被人送回家后,惹他爹生好大一场气,又挨打又禁足的,现在看来,左相一番苦心全喂了狗,他家犬子还是学不会做人的道理。

“汪举白,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替人出头?这人我就打了,你再敢拦,连你一起打。”

左相二公子身后那个面皮儿白净书生模样的人也是好笑,看似温言劝说,话里尽是挑拨,直将左相二公子的嚣张气焰助长好几分,他这狗头军师当得很是称职。

那位汪公子挡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面前,闻言反倒一笑,“自然不如你二公子配替人出头。”

这位汪公子面上玩世不恭,眼底深处却藏着凌厉,这样的人定不是池中物,我虽不懂人世规矩,但也见过妖族中弱肉强食。

比起锋芒毕露,从来最危险的,是善于藏起利爪伺机而动的猛兽。

汪举白身后那位惹人同情的书生,虽不卑不亢的气度值得人夸奖,但也太不卑不亢了些。

原来这一出唱的是请君入瓮,甚是嚣张的左相二公子,不过是被人盯上的猎物。

隔了两天,芙蓉楼发生一桩事,这事又和左相二公子有关,只是这回,他彻底栽了跟头。

芙蓉楼花魁玉泠心游湖,正遇上左相二公子的船,他让玉泠心过来作陪,没想到船上小厮回话说船上有贵人,让他滚远点。

他这二公子嚣张惯了,向来是他颐指气使,何曾被一个下人这样骂过,他又喝醉了酒,脾气上来直接命人把花船撞翻,他手下那群喽啰自然听他的话撞了过去。

花船摇摇晃晃几下,没翻,但里面的人猝不及防都摔倒在地,几个呆在船头伺候的丫鬟更是被甩到湖里。

左相二公子叫嚣将人淹死,谁也不能救。

岸上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议论纷纷,却是没人敢下水救人。

这时候,船里走出一个年轻人,他寒着一张脸,冷笑着让人把左相二公子抓住,直接按到水里灌了一肚子水,而后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扔进了牢狱中。

听说,这人是小侯爷,那时他娘子正和玉泠心叙旧,若不是他及时护着,怕就受伤了,听说这小侯爷最疼他这娘子,平常谁说句不好听的话他都会揍人,更遑论差点害她受伤。

左相权倾朝野无人敢惹,可小侯爷性子乖张又有太后和贵妃撑腰,也没谁敢说他不是,左相二公子撑着一身伤在牢里是受足了罪。

巧的是,左相二公子被小侯爷扔进牢狱的同时,有人状告他草菅人命为非作歹。

诉状上写街上卖画为生的那位书生,两日在街上莫名得罪左相二公子,被左相家仆打得生死未知,路过的某位汪公子也被牵连受了伤。

这两件事围观者众多,不消半日便传言纷纷,饶是左相那么大权势也不敢明目张胆将他从牢里救出来了。

我坐在茶楼上,又听到一段往事。

二十五年前,老丞相告老还乡,左相一职空缺,当时皇上属意的人选有二,只是不久之后,一人因罪下狱,另一人自此坐稳左相之位。

下狱的那位便是汪举白的父亲,虽后来查明那些罪名子虚乌有,但半年时间里,汪举白的父亲连同当时为其求情的几人都已莫名病死在狱中,清白还了回来,他们的命确确是已丢了。

怪不得汪举白这般针对左相。

楼下晃悠悠过去的一顶软轿,风轻轻掀开的轿帘又缓缓放下,遮住轿子中那女子娇媚的面容,我看到她的眼神,笑里带着刺骨寒意,又一个心中藏着锋刃的人。

失了势的名门公子,当街卖画的书生,芙蓉楼里的当家花魁……

他们都和左相有怨仇,有仇报仇也不奇怪,为何吴楚会和他们混在一处,吴楚为的,究竟是什么?

4

听茶楼里说书人说完一个故事,我跟着人撒了一把铜板在伙计端着的盘子上,来到柜台处买了二两茶,出门正好看见他骑马从茶楼前经过。

我喊了他一声,他没听见。

等我回去,他已将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安置好。

这是他恩师的女儿,比他小几岁,如今恩师骤然病逝,留下独女方姑娘一个人,吴楚与她自幼感情不错,他将人接来也是应该。

我以前见过方姑娘几面,那时她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自小诗书浸润,性子很是温和。

那时吴楚拿我们两个比较,说我俩各应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的一半,自然,我是跳脱不安生的那个。

回来以后,吴楚心事更重,我几乎看不到他的笑脸,我想了许多办法逗他开心,他总算精神了些,只是眉间郁色不散。

几天后,汪举白来找他,两人在书房说了半晌的话,再出来,吴楚整个人显得越发凌厉,我想问的话暂时也问不出,唯恐让他徒增烦恼。

吴楚进书房前,特意把我拉到方姑娘面前,叮嘱我好好看着她。

这哪里是让我看着她,分明是有意不让我去偷听。

其实我本来就没想过再去偷听,我在茶楼喝了好些日子的茶,付出的茶钱也没白费,有些闲客记性不错,许多陈年往事他们说的比说书人还精彩。

只是到底担心,虽然左相二公子是折腾不出花样了,但他爹二十五年前已那般心思深沉,岂是好对付的。

我稍稍出了回神,转眼看见方姑娘正看我,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方姑娘正病着,她咳嗽两声,脸颊泛红,唇色仍是苍白,“多年不见,你们还是这样好。”

“因为他好。”

方姑娘笑,“和他一起长大,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欺负又小心翼翼呵护一个人的样子。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敢和他闹。”

“因为他说,不许我怕他。”说话间,我的眼神不自觉往书房方向飘。

方姑娘蹙眉问道:“你这般坐立不安,是不是也在担心?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楚哥哥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回京的路上他整个人都似紧绷着,像是极欲将某些人除之而后快,他心里有事,这事还很棘手,是不是?”

我有些羡慕她的聪慧,她和吴楚经年未见,却能一眼看到吴楚的心事。

我是妖,妖能修炼出一副好皮囊,却修不出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表姐说过,妖活得比人自在,比人长久,可妖总想变成人,是因为再无情的人都会有一颗灵动的心,有些事,只有人才会懂。

我摸摸胸口,那里也有心在跳,可为何就是和人类的心不同呢,偏我遇上的还是一个比我聪明的人,想看到他藏起来不想让我知道的那一面,好难。

晚间时候,我忍不住问他:“吴楚,你总不和我说你的烦心事,是嫌我笨吗?”

吴楚吃惊看着我,半晌笑道:“我从不后悔把你牵扯进红尘,有你在,我不会让自己迷失,但我也会害怕保护不好你把最好的你弄丢了,所以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和你并肩前行,也想保护最好的你。

5

方姑娘来了以后,我白天陪着她,很少去凉亭了,今天过来才发现,霜打了几回后,凉亭周围的花草都有些蔫儿了,叶子和花被风扫了一地,幸而看着不碍眼,省了功夫去收拾。

其实碍眼也不想去收拾,近来有些懒,感觉整日睡都睡不够。

靴子踏在草叶上,不如踏在青石板上那般清脆,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还是将我从睡梦里拉回来,我睁开眼,吴楚正好走到跟前。

“天冷了,怎么还在凉亭睡?”

我接过他手里披风随意搭在身上,歪在他背上,“就是想来坐坐,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你今天回来得早,去看过方姑娘了吗?

“今天陪她说话时,我觉得她咳嗽又厉害了,再找个大夫看看吧。”

“好。”

“方姑娘来了一个多月了,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好,若是明天大晴天,我准备带她出去走走。”

吴楚笑着说:“等她病情缓缓吧。”

“好。”

他手抚上我额头,有些担心地问:“怎么有气无力的?”

我颇无奈告诉他,“今天和方姑娘说话时尾巴差点露出来,吓得我赶紧躲到凉亭来了,都怪自己偷懒没去修炼长老交待的术法,报应啊。”

吴楚吓了一跳,拉起我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有些惊魂不定,“可有还不舒服的地方?不会忽然变回原形吧?”

这个我也很苦恼,毕竟没有这方面经验,不过看他脸色都白了,我想说无事,又怕真有什么吓到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抓紧时间修炼,应该无妨,不过若是我忽然变回原形,你也别怕。”

吴楚还有些不镇定,他忽然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肩上,“怎么可能不怕啊,变回原形我还能养着你,你要是忽然不见,我该怎么办?”

我拍拍他的肩,笑,“你可以小瞧我,但不能小瞧妖啊,我修为再差也不至于连原形都维持不住。”

或许吴楚真被我的话吓到了,他连告假两天在家,我陪方姑娘说话,他就坐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我。

我笑他,“今天天不错,带我们上街逛逛吧,我得再买面镜子,今天早晨我照镜子,都没发现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方姑娘捂嘴偷笑,吴楚晃了一会子神,也跟着笑了。

我指着吴楚问方姑娘:“他长大了就没以前可爱,方才一笑,可还像从前那个可俊的少年郎?”

方姑娘一本正经看看他,一本正经颔首。

下一刻,我们两个笑成一团。

玩闹半晌,方姑娘支撑不住去休息了。

我在院子里烹茶,茶水用的是我去年特意从梅花花瓣上取下的雪水,这大概是我烹茶最好的一次,吴楚喝着茶连连夸我。

我撑着脸颊看他喝茶,闲闲陪他说话,说一些我记得地名的地方,这些都是吴楚以前讲给我听的,隔这么久再说起,吴楚都有些恍惚。

吴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壶茶应该能让他一睡到天明,他不知梦到什么,睡着了还眉头紧锁。

“等事情了了,你会不会笑如初见?”

他总说喜欢我笑起来没心事的样子,其实我忘了和他说,初初相遇时,若不是贪看他的笑,我也落不到那么显眼的陷阱里去。

6

我瞒了吴楚一件事。

他以为我这一个月没有出去,因为白天我多是陪着方姑娘,晚上又同他在一起。

其实不是,我白天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我天生胆小,最擅长的就是逃命的本事,学的第一个术法就是分身术,许多年不用,还不至于生疏,只是天天用确实累得慌。

这些天来,他和汪举白商议的事情我都知道,虽然多数听不懂,但我只要明白他要做什么就好了。

他要的,我会替他做到。

方姑娘告诉我,当年因吴楚进京赶考一事,他父亲曾极力阻止,但后来又妥协了,只是告诉吴楚一句话,莫移心性,莫失本性。

或许吴楚也以为恩师是怕他贪求名利做了错事,其实不然。

吴楚的恩师和汪举白父亲的同窗,两人交情颇深,当年汪父能够沉冤昭雪便是多亏了他,而他因此招左相嫉恨,在家人受到威胁后,他辞官回家。

他深知左相手段,担心左相仍记得当年事情,怕吴楚受他牵连,因为知晓吴楚脾气,恩师一直没将这层关系说出,就怕吴楚冲动之下以身犯险。

谁知吴楚认识了汪举白,和他成为好友,又因为所谓抱负答应帮汪举白查左相的事。

左相当初有意招吴楚为婿,其实并非是试探,吴楚殿试夺魁,他想拉拢而已,吴楚拒绝后他便有些不喜,而吴楚不与左相门生往来的举动彻底惹恼了他,因此才百般打压。

再后来,左相意外得知吴楚恩师身份,担心他有自己当年陷害汪举白父亲的证据,派人找到证据后还伤了吴楚恩师。

这一层关系,到底还是给吴楚知道了。

我去了芙蓉楼,找到那位已等候多时的汪举白,说了几句话,分别出门坐轿,去了左相府。

已是初冬,夜幕降得早,街上行人也不多。

左相府门前却是车水马龙,灯火如昼,正热闹的时候。

今天是左相寿辰,皇上也来了,在京的大小官员自然都殷勤得很。

汪举白等的便是这样的机会,人越多越好,这些年,他一直暗暗收集左相结党营私、铲除异己等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他不信左相还能活。

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汪举白站起身来,“皇上,左相今天寿辰,大喜的日子,臣还有一事要祝贺皇上。”

皇上坐起身,有些好奇:“何事大喜?”

汪举白有些按耐不住激动,他看了左相一眼,走到皇上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叠纸。

我一直在看左相,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太淡定,汪举白说话的时候,他眼神有些阴狠,也有些不屑,那眼神如逗老鼠的猫。

果然,汪举白要说话的时候,几道乱箭飞来,左相大喊了一声:“有刺客。”

有几个蒙面的人闯进来,拿刀一通乱挥,朝着我和汪举白过来的那两人却是目标明确,有人推了汪举白一下,我顺势拉过他站到左相子侄亲友那一堆人里。

方才那一乱,汪举白手里的东西早丢了个干净,我们方才站的地方有几人正往怀里塞东西。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色非常阴沉,显然已经明白过来,左相早有防备,趁乱毁了证据,还能取了我们性命。

皇上那边早乱成一团,别管看没看见刺客,侍卫太监已围上来一大堆,而皇上怀里,多了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她肩上的刀伤见骨。

是玉泠心。

刺客当场自尽,皇上喊了两声“查”,带着玉泠心回宫。

左相见我们好好的,冷笑两声,让众人先散了。

证据丢了,玉泠心又被皇上带回宫,汪举白有些暴躁,一路上阴沉沉的,我担心他出乱子,干脆带他一起回家,也省得左相还有后招。

回到房中,吴楚还在睡,我幻回自己的样子,脱去吴楚衣衫,小心翼翼在他身旁躺下,今天晚上事情发展有些意外,我得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和他解释。

7

吴楚手放在那一叠纸上,眼睛直直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心惴惴,这是正生气呢,还是酝酿情绪准备生气呢?

“还有什么瞒着我?”

我十分识相交代,“没有了,就这些。”

吴楚站起身来,弯身抱住我,他的声音有些抖,抱着我的手也有些抖,“你怎么敢,这么吓我,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我任着他抱了好久,等他情绪稍稍平静,才开口嘱咐他:“汪举白就在咱家呢,你别说漏嘴,左右这几天我都是听得多说得少,他没有怀疑。”

吴楚不说话,只管抱着我。

“好啦,天冷也不能这样取暖啊,累不累。”我推开他,又想起一事,取过桌子上的东西递给他。

“汪举白找好的证据都在,还有这个,是我趁那会儿乱的时候去左相的书房找到的,应该就是方姑娘的父亲留下的东西。”

这话一出,吴楚气得都笑了,“这主意你到底想多久了?”

我缩缩肩膀,“就这两天的事。”

确切说来,是半个月前他们派人潜入左相府偷东西失败开始。

我总觉那次失败有些打草惊蛇,思来想去,终是不放心他去赴宴,于是寻了个借口留他在家两天,我幻成他的模样去见汪举白,试了两回没问题,昨天晚上才放心替他赴宴去的。

证据最后还是没给汪举白,而是给了玉泠心。

两个月后,权倾一时的左相一门树倒猢狲散。

冬天飘第一场雪的时候,给方姑娘看病的那个俊俏小大夫终于红着脸说了声“喜欢”。

春再来的时候,我背着小包袱跟在吴楚身后走出城门。

“走吧,我带你去看这花花世界潇洒乾坤。”

“好。”

小番

爹娘说人非常可怕,他们容不得妖的存在。

可是表姐说,人很可爱,她很喜欢。

我不知道表姐口中的人是否和爹娘所说的人是同一类,因为爹娘在一次觅食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而这之前表姐拿着一支木簪偷跑出去后也再没回来,我没有机会问他们更多。

族里的长老说,如果想活命,这辈子都不要对人好奇,更不要靠近他们。

我不想死,所以在落入陷阱又被人发现后,有些害怕。

逮到我的人是个少年,穿着粗布衣裳,看着脾气很好,却倒拎着我的腿说晚上有肉吃。

我听了泪都出来了,慌忙开口求饶:“别吃我。”

他一惊,对上我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忽然笑了,“会说话的兔子,这世上真有妖吗?”

他是一个人,但与爹娘和表姐形容的都不一样。

他不可怕,因为他会对着我笑,会拿着东西来给我吃;但也不可爱,因为总爱欺负我,非要我幻成人形才饶了我,然后对着我红了的眼睛在一旁哈哈大笑。

有一天,他对我说以后就不来了,因为他要上京赶考。

我认识了他六年,看他从十二岁少年到如今样子,听他懒懒散散念过一些书,也记得他说过此生愿走山访水,写一部留于后人的书。

我问:“赶考就可以写书吗?”

他仰头眯着眼睛,阳光透过树叶间缝隙打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含糊笑一声,“红尘浊世,一脚踏进去,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他走后一个月,我有些寂寞,偶尔去当初遇见他的那片树林,都是幻成人的模样。

因为他临走时说,不是每个人都会放着肥嫩的兔子肉不吃的,别再被人抓住了。

他走后半年,我决定去京城看看他,看一眼他曾经不屑又有些向往的京城。

我不知去京城的路,问路时曾被几个人带到奇怪的地方,听他们商量要将我卖掉,趁他们不备逃出来后,我就再不敢找人问路。

从草色微黄到嫩芽再生,我用了半年终于走到京城。

京城很热闹,我开始很烦恼怎么在这么多人中找到他,只是很巧,第二天上午我就在街上看到了他,围观人都赞说新科状元是个好俊的人。

我在人群中笑着看他,打马观花,春风得意,他骑在马上对我一笑,果然是个好俊的人。

这人,他一笑,抵过我所有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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