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萨拉托夫市的街头巷尾粘贴着一个文告，此文告模仿苏维埃政权的《和平法令》《土地法令》的形式，叫做《萨拉托夫省人民委员会关于取消私人占有妇女的法令》。《法令》全文如下：

萨拉托夫省人民委员会关于取消私人占有妇女的法令

迄今为止存在的合法婚姻无疑是在苏维埃共和国必须予以根除的那种社会道德的产物。迄今为止合法婚姻是资产阶级同无产阶级斗争的重要武器，这种武器使所有漂亮的女人成为帝国主义资产者的私有财产，从而破坏人类正常的生育延续。有鉴于此，萨拉托夫省人民委员会获省工人士兵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批准决定：

一、自年1月1日起废除长期占有十七岁至三十九岁妇女的权利。

　　注：妇女的年龄根据出生证、护照确定，如缺此类证件则由街道委员会或领导根据外貌特征确定。

二、本命令不适用于有五个或更多子女的已婚妇女。

三、原占有者（丈夫）有优先使用自己妻子的权利。

　　注：如果原丈夫抗拒该法令的实施，则剥夺其享受本条文之权利。

四、适用本法令的所有妇女不再是私人长期占有物，而是全体劳动人民的财产。

五、主管转让妇女的机构是省、县和村工人士兵农民苏维埃。

六、（缺）

七、男公民使用妇女的权利每周不得多于四次，每次不得超过三小时，并需遵守以下规定。

八、每一位劳动人民必须从自己的工资中扣除百分之二作为人民基金。

九、每一个想要享受作为人民财富的女性者必须提交工人工厂委员会或者工会出具的其属于劳动阶级的证明。

十、不属于劳动阶级的男人如欲获得享受转让的女人的权利，必须按照第八条每月给基金缴纳一千卢布。

十一、所有被本纲领宣布为全民财产的妇女每月从人民基金领取周济金两百八十卢布。

十二、怀孕妇女免除其义务（直接的和国家的）四个月（生育前三个月和产后一个月）。

十三、出生后一个月的婴儿交“人民托儿所”抚养，在这里接受教育到十七岁。

十四、生育双胞胎者奖励两百卢布。

十五、传播花柳病者将由革命法庭判定其应负的法律责任。

（Apx.УФСБОрловскойобласти,дело№-П）

“法令”公布的日期是年2月28日，规定从年5月1日起实施，并由萨拉托夫的无政府主义者俱乐部执行。

这份以萨拉托夫省人民委员会名义发布的“法令”，实际上是“俄罗斯人民联盟”成员米哈伊尔·乌瓦罗夫伪造的文件。乌瓦罗夫是萨拉托夫市一家茶馆的老板。其动机是什么，是为了抹黑苏维埃政权还是要嫁祸于无政府主义者组织，现在已无从查考。

“俄罗斯人民联盟”成立于年，中心在彼得堡，各地有五百多个分支，是一个黑帮保皇组织，支持沙文主义、反犹、反议会制，支持统一不可分割的俄国的立场，二月革命后被查禁，但其党徒仍在各地活动。

这项法令在该市引起轩然大波，引发各界的强烈抗议。年3月初，萨拉托夫一群愤怒的人们，主要是妇女，包围了无政府主义者俱乐部所在的交易所大楼。他们高喊“恶棍！”“流氓!”“无耻！”，冲击紧闭的大门，最后人群破门而入，冲进俱乐部，砸烂遇到的一切。无政府主义者从后门四散逃窜。

年3月初《萨拉托夫苏维埃消息报》刊载一条消息称，一帮匪徒抢劫了米海伊尔·乌瓦罗夫的茶馆，杀死其老板。不久，3月15日，该报又刊载了一篇短文，说杀乌瓦罗夫的不是匪帮，而是约二十来人的无政府主义者支队，其任务是搜查茶馆并逮捕其老板。不过支队的成员杀死了乌瓦罗夫，他们解释说，乌瓦罗夫假借无政府主义者名义发布色情的《妇女国有化法令》，由此引发市民来捣毁无辜的无政府主义者俱乐部，杀他是为报复而采取的“复仇和正义行动”。他们认为把这个“俄罗斯人民联盟”成员，反革命分子关押在监狱里“既危险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一杀了之。

萨马拉无政府主义者联盟还张贴公告对所谓“妇女社会化”进行辟谣。

处死乌瓦罗夫并没有终结此“法令”的历史。“法令”迅速在全国各地流传，被多家报纸转载。一些报纸转载此法令是作为谈资取乐，另一些报纸则是为了败坏苏维埃政权以及同苏维埃政权合作的无政府主义者的声誉。转载这种东西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强烈反应。例如，在维亚特卡，右派社会革命党人维诺格拉托夫从《乌法生活报》转抄了此《法令》，以《不朽的文献》为题刊载在《维亚特卡边区报》上。当局立即对此做出反应，4月18日维亚特卡省执行委员会决定查封该报，与转载此文件有关的人员被送交革命法庭。同日，问题被提交省苏维埃代表大会讨论。会上所有支持苏维埃政权的党派——布尔什维克、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最高纲领派、无政府主义者，都强烈谴责发表此谤书，认为其目的是毒害无知群众反对苏维埃政权。与此同时，代表大会认为处分过于严厉，取消省执行委员会查禁报纸的决定，责成执行委员会给编辑以警告处分。

4月底至5月上半月苏俄国内的经济破坏和粮食短缺加剧了国内形势。许多城市发生工人和职员骚乱、“饥民”暴动。而报纸刊载“妇女国有化法令”加剧了政治紧张局势。苏维埃当局对刊载此“法令”的报纸采取了更为严厉的惩罚措施。然而，并没有能够完全控制其流传。国内开始出现不同的版本。例如传到弗拉基米尔的“法令”变成十八岁以上的妇女国有化：“所有达到十八岁而没有出嫁的少女为免于惩罚必须到自由爱情局登记。给予登记者选择十九至五十岁的男人作为同居者或丈夫的权利……”在边缘地区的农村，某些热心的无知领导把此伪造的“法令”当真，打算付诸实施。

苏维埃政权对此“法令”持强烈的否定态度。

年2月，列宁收到库梅斯尼科夫、巴伊马诺科夫、拉西莫娃三人对库尔梅什县奇姆别列夫镇梅季安内村的贫农委员会的控告信。他们写道：贫农委员会控制青年妇女的命运，“把她们交给自己的好友，而不征得其父母的同意，也不顾及正常的伦理要求”。列宁立即打电报给辛比尔斯克省执行委员会和省契卡：“立即严格检查，如得到证实，逮捕罪犯，应当严厉迅速惩处恶棍，并通告全体居民。请电告执行情况。”（В.И.ЛениниВЧК,.с.-）辛比尔斯克省契卡进行了调查，确定梅季安纳村并未实施妇女国有化，契卡主席于年3月10日电告了列宁。两周后，辛比尔斯克省执行委员会主席吉莫夫给列宁打电报肯定了契卡主席的报告，并补充报告说，“库梅斯尼科夫、巴伊马诺科夫住在彼得格勒，梅季安内村谁也不认得拉西莫娃”（同上，页）。

国内战争期间，白卫军方面也利用此“法令”来反对苏维埃政权，说“法令”的作者是布尔什维克。年1月高尔察克被逮捕时，在他的口袋里曾搜出此“法令”的文本。

年4月4日邓尼金签署了关于成立“俄南方武装力量总司令属下调查布尔什维克暴行委员会”的条例。一年后邓尼金倒台，委员会改由白军司令弗兰克尔领导。根据条例，该委员会的任务是“向整个文明世界揭露布尔什维主义组织的破坏活动”。委员会拥有询问受害者和证人，进行视察、搜查、查抄等权力，委员会所做的记录具有证据的效力。

年苏《祖国》杂志刊登了该委员会的一些侦查案卷，其中第十八案卷为“关于叶卡捷琳娜达尔市凭苏维埃政权证书实施少女和妇女社会化的侦查文件”。其内容如下：

年春布尔什维克在叶卡捷琳娜达尔市发布法令，该法令刊载在《苏维埃消息报》并张贴在街头。其中规定十六至二十五岁的少女应予“社会化”，想享受此法令者可向有关革命机关提出申请。此“社会化”的发起者是内务委员犹太人勃朗施坦，由他发放此“社会化”证书。发放此证书的还有他属下的布尔什维克骑兵队队长科布泽列夫、司令伊瓦谢夫，以及其他苏维埃当局成员，证书上盖有“北高加索苏维埃共和国革命军”的图章。证书发给红军战士和苏维埃官员，例如卡拉谢耶夫，他是勃朗施坦住所的管理员，根据此证书有权“社会化”十名少女。证书样式如下：

红军战士凭此证明抓了六十多名主要来自资产阶级和当地学校的漂亮年轻的少女。其中有些人是红军在市公园围捕时抓到的，其中四人就在这里的一间房子里遭到强奸。其他约二十五人被带到勃朗施坦的住所，剩下的人被带到科布泽列夫的“老商宾馆”和水兵居住的“波利斯托尔”宾馆，她们在这些地方遭到强奸。

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受害者的名字没有公布。

此材料由特别委员会在遵守刑事诉讼法条例之要求下搜集到。

年6月25日写于叶卡捷琳娜达尔市

这是被多方引用来证明苏俄实行过“妇女社会化”的苏联《祖国》杂志年第十期所刊载的资料。不过，这份“侦查文件”显然混淆了两种不同的事件：一种是所谓“妇女社会化”，另一种就是通过暴力实施的强奸罪行。此文件开始说的是“妇女社会化”，而所举的例证则是军人的强奸暴行。后者不足以证明出现过“社会化”的事实。此外这里的“证书”显然是从当时社会流传的不同版本的“妇女社会化证书”抄来的，证书上虽然有名有姓，但没有盖章，并非有效证件，只是展示一种“示意图”。文件所列举的围捕和强奸妇女的暴行同“社会化法令”无关，没有“社会化法令”军人照样可以实施此类暴行。这种暴行应当受到谴责，但不能证明实行“公妻制”。

“妇女社会化”的说法也流传到国外，说布尔什维克消灭家庭和婚姻。年2-3月美国参议院的一个委员会在讨论俄国情况时，参议员金格和从苏俄回来的美国人萨蒙斯之间有如下一段对话：

金格：我见到过某些苏俄法令的俄文本和英文译本。他们实际上是在消灭婚姻和实施所谓的自由恋爱。关于此事您知道点什么？

萨蒙斯：您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中可以看到他们的纲领。在我们离开彼得格勒之前，他们（如果相信报纸上的报道的话）已经确定了相当明确的调节所谓妇女社会化的条例。

金格：直截了当地说，布尔什维克红军和布尔什维克自己可以抢夺、强奸和枪毙随便多少妇女？

萨蒙斯：当然，他们在这样做。

对话全文载入于年公布的参议院委员会的正式报告。但是从萨蒙斯的证词看，他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因而举不出任何一件足以证明布尔什维克实施“妇女社会化”的具体事实！

对共产党人主张“公妻制”的指责由来已久，早在十九世纪中叶就出现了。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曾予以驳斥。他们写道：

你们共产党人是要实行公妻制啊，——整个资产阶级异口同声地向我们叫喊。

资产者是把自己的妻子看做单纯的生产工具的。他们听说生产工具要公共使用，自然就不能不想到妇女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他们想也没有想到，问题正在于使妇女不再处于单纯生产工具的地位。

……公妻制无需共产党人来实行，它差不多一向就有的。

我们的资产者不以他们的无产者的妻子和女儿受他们支配为满足，正式的卖淫更不必说了，他们还以互相诱奸妻子为最大的享乐。

资产阶级的婚姻实际上是公妻制。人们至多只能责备共产党人，说他们想用正式的、公开的公妻制来代替伪善地掩蔽着的公妻制。其实，不言而喻，随着现在的生产关系的消灭，从这种关系中产生的公妻制，即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卖淫也就消失了。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年人民出版社第2版第1卷，-页）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就未来社会中的两性关系写道：“这一代男子一生中将永远不会用金钱或其他社会权力手段去买得妇女的献身；而这一代妇女除了真正的爱情以外，也永远不会出于其他某种考虑而委身于男子，或者由于担心经济后果而拒绝委身于她所爱的男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81页）

在未来社会不会用社会权力手段迫使妇女献身——恩格斯说得非常清楚！

顺便说一下与“公妻制”直接相关的十月革命后曾经流行一时的“一杯水主义”。人们往往把它同“妇女社会化”联系起来，作为“妇女社会化”的思想道德基础。实际上，这是两码事。所谓“一杯水主义”说的是否定爱情，把男女性关系归结为需要“无条件地得到满足的”本能的性要求，做爱犹如喝一杯水那样简单，这很像我们社会出现的所谓“一夜情”。“一杯水主义”在苏俄建立初期曾经流行一时，但同“妇女社会化”无关，它恰恰是女权主义的产物，反对把妇女当作男人的附属物、工具。

列宁对“一杯水主义”是持完全否定的态度的。他同蔡特金的谈话中说:

你一定知道那著名的理论，说在共产主义社会，满足性欲和爱情的需要，将像喝一杯水那样简单和平常。这种“一杯水”主义已经使我们的一部分青年人发狂了，简直发狂了。这种理论是许多青年男女的恶劫。信奉这种理论的人硬说那是马克思主义的。谢谢这样的“马克思主义”吧……我认为这个出名的“一杯水”主义完全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甚至是反社会的。在性生活上不仅表现出单纯的生理上的要求，而且也表现出文化的特征，不管它们是高等的还是低等的。（《回忆列宁》人民出版社年版第5卷，45页）

可以看出，布尔什维克和列宁对“妇女社会化”和“一杯水主义”都是持否定的态度的。布尔什维克在历史上犯过一些错误，但是不能把什么罪恶都强加于他们身上。

●АлексейВелидов.“Декрет”онационализацииженщин.Историяодноймистификации.“Московскиеновости”.№8.г

●Безумиевоимяидеи.Родина.№.10.г.

本文刊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第期，年7月24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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