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牛放到太阳山脚下的草地上,自己躲到阴凉的树底下闲着,嘴里嚼着一些酸草根子,简直把我酸得满嘴冒水。我想起早上那顿美餐,如果天天都能吃到那样的美餐,我宁可被姑妈多扭几圈耳朵。可是我又想起那个黑脸男人来——他不是那个给狐狸设圈套的猎人还能是谁。这么一想,我总感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做坏人真是又逍遥又麻烦。

天气这么好,干脆睡个大觉,毕竟我不用管我的母牛和它三个月的孩子。我从八岁的时候开始看它,现在我十一岁了,我们熟得很,只要我吆喝一声,母牛就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并且总是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能和牛有这样的交情是很不容易的。当当就没法子这样。

当当的爷爷是个读书人,爸爸也是个读书人,当当的妈妈立春婶要她的儿子也做个响当当读书人——所以她给儿子取名叫“当当”。要我说,当当读书不怎么当当,倒是除了读书之外,其他各方面都当当,堪称乌河镇上“第一名人”。

当当不放牛,也不干田活,除非他实在把立春婶惹恼了,才被叫去铲铲草、浇浇菜。可是这个家伙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他说他应该像仙人李白那样,执剑游遍大好河山。后来,他爷爷给他讲了一个西部放牛仔的故事,他又变了主意,头上总顶着一顶破牛皮帽子,腰上扎着一根他爷爷送给他的猪皮腰带,身上穿着牛仔裤——他要当一个顶呱呱的西部放牛仔。

当当想学骑马,因为西部放牛仔都是骑马高手。我说,明明就是放牛仔,干嘛不骑牛,非得骑马。他就说,西部的西部放牛仔都是骑着马放牛的。反正整个小镇上不但没有马,连马的近亲骡子也没一条。他只能把牛当马骑。他老把牛叫马,大水牛一律叫“黑马猛侠”,大黄牛一律叫“黄金大镖客”。我能想象一头牛被这个混小子当马骑的那种憋气,因为当当在我那条大母牛背上耍威风时,多半情况他会被甩到地上来,好运的话还会被踢上一脚。这让立春婶怕得要命,恨不得用绳子把他捆在家里看管起来。

晌午快过去了,我想当当连半点儿逃出的机会都没有。此刻,他一定在接受立春婶的教育。这么一想,我差点儿睡着了。令人意外的是,当当还是来了,他带着一伙人从桑树地里钻了出来。

又有好事情了。我们商量着怎么分那十五块钱。有人说平分。有人说谁卖的力气多谁就多得。可是,当当站到大家的中间,用食指尖顶了顶他的牛皮帽子的边缘说:

“伙计们,昨晚上,我爷爷给我讲了一个又长又臭的故事,里头有一个坏人,一个好人,一个小人。坏人叫‘李犯法’﹡,好人叫‘克林春’﹡,小人叫‘一堆窝窝头’﹡。三个人都是顶呱呱的神枪手。嘿,李犯法长得像一条鳄鱼,干起坏事情情来堪称一绝——杀人放火,烧杀抢劫,不在话下。小人一堆窝窝头长得像一堆烂面团捏的包子;头大身细,左眼大,右眼小,活像一只被油炸过的大蚱蜢;耍奸计,使流氓,出坏招,样样都在行。好人呢——克林春,他的名字怪得要命,高大威猛,侠骨柔情,地地道道的男子汉。他可怜打仗受伤的士兵,拿着烟给一个快死的士兵抽——好让他们驾着云上西天……”

向挚爱的《黄金三镖客》致敬

“我也可以做到。”

“死了好多兵呢。”当当不搭理插嘴的人继续说,“有人被炸飞了。克林春气坏了,大骂打仗是糟蹋人命的蠢事。他还卖命地救出西西的妈妈马利,人家一家子团聚了,他自己却被人打个半死——谁能做到?我说这儿有谁能做到。最后,他和李犯法决了一斗——比枪。砰!一下子,李犯法被打死了,直接掉进了棺材坑里。”

“那克林春呢,他也死了吗?”

“当然没死,他出手就跟飞一样快。这么一来,他从坟墓里挖出了好几大袋金子。”

“金子!他发大财了。”一个家伙惊叫了起来。

“他这样的人就该发财。小人窝窝头也发财了,克林春分给他一半的金子。”

“我才不分给小人。”好几个家伙不满地说。

“可克林春是个好人,况且窝窝头在找金子上也费了不少力。”

“可他毕竟是个小人,是个使坏招的人。”

“对,窝窝头差点儿把他整死在沙漠上。所以,克林春给了他金子,但也狠狠地惩罚了他。”

“打断他的腿还是扭掉他一只手?”

“都不是,用绳子捆住,脖子套着绳索,吊在枯树上,脚踩在一块腐烂的墓碑上,只要他敢乱动,墓碑就倒下,绳索就会把他的脖子勒断。”

“后来怎么样啊?”

“克林春骑着马走开了,走了半里地后转身开了一枪,那根绳套断了,窝窝头直接掉到那两袋金子上,碎了两颗门牙。”

“好枪法!”

“可是,我觉得克林春这个好人好得有点儿过头——有点儿傻。”

“才不是,伙计们,克林春是个好人!但他绝不是一个愚蠢的老好人。他会耍花招骗有钱人的钱;会把死尸装扮成活人,挑起是非来赚钱;会跟窝窝头耍奸计说假话;会把铁板装在肚皮上让自己刀枪不入来吓唬人。你们瞧,他是个好人,又是个坏人。好得那么有味儿,又坏得那么带劲儿。我真是被他迷得七窍生烟,魂飞魄散,我恨不得我就是克林春。我觉得活着就应该像克林春这样。”

何止当当一个人想当克林春,大伙儿都想当克林春。当当说他真后悔没有扎那条棕色牛皮腰带出来,那样子才像克林春。于是,大伙儿也决定一定想办法弄一条这样的皮腰带。当当说往后他还得学会抽烟,从鼻子里冒出像炸弹爆炸一样的烟来,如果遇上哪个马上要断气的人,就立即把烟塞到这个人的嘴里,让他驾着云做的车去西天。他还要在木屐底钉上钢锯片,走到水泥地上擦出很亮的火花。最重要的是要学会打枪,能从一百米外射中蚊子的屁股眼儿。

大家越听越激动,人人都打算这么干。当当就说,既然大伙儿都这么崇拜克林春,干脆就成立一个帮,叫“好人坏人”帮,他本人做领头。由此,他宣布了三条帮规:

第一,任何人都要当好人,又要做坏人。否则,检讨千字,罚款一千。

第二,要好的有味儿,坏得带劲儿。否则,一律处死,诛连九族。

第三,任何人不得泄露帮中秘密。否则,五马分尸。

当当带头把手指刺破,在帮规上面按了手印。办完这件事,大家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过一阵,有人问:“当当,第二条的‘处死’是怎么个死法?”

“枪毙!”当当说。

“可我们没枪。”

“枪毙非得用枪吗?咱们打野战的时候没有枪不也照样能把敌人给打死吗?”

“怎么样才算泄露秘密呢?”

当当转过身来说:

“怎么样?就拿这次狐狸的事情来说吧,如果谁把这件事情向其它人透露半个字眼儿,我们不仅把他五马分尸,还得在晚上把他全家都给杀掉。”

“当当,西部放牛仔是怎么分钱的?”

“当然是按规定来分了。”

“什么规定?”

“现在可不是分钱了,我们要靠自己去赚取它。”

“怎么赚取?”

我们到一块开阔的坡地上,当当掏那十五块钱,给每人分五毛钱,剩下的八块钱,用一块石头压在坡地的中间地带。

“好了。”当当说,“伙计们,现在我们来比枪,谁把所有的人都打死了,谁就可以得到剩下的钱。铁猫,你同意这样做吗?”

“可是我们去哪儿找枪呢?”我说。

当当把一根小木棒插到裤袋里说:

“就当这是枪,看谁掏出来得快,谁就赢了。”

大家都同意这么做,然后站成一排,一对一对地进行,谁输了就下去,另一个人接着上来。没有一个人有当当机灵,他总是出手特别快。有一次,他明明把“枪”装在裤兜里,可是他却把手放在上衣口袋上。大家齐数“一二三”的时候,他的手还在衣服口袋上,大家都认为他这么耍威风肯定会输。可是他还是赢了,因为他的口袋有个破洞,他的手穿过破洞,老早就握在“枪”把子上了。

当当拿到了剩下的八块钱,可是他又给每人分了五毛钱。他说克林春也是这么干的。他多给了我五毛,因为是我发现了狐狸,还冒险把它们拿到镇上换来了钱。最重要的是,我们打算干点儿抢劫之类的事情。

﹡由于书中主人公是孩子,他们在使用词汇上常出现一些音义方面的讹误。后面还有诸如:密猪(秘书)、总裁(总豺)之类,就不一一标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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