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观12年（公元年）二月初八。这一天，恰逢禅宗初祖达摩将佛家最不可思议的禅法，传给二祖慧可整整过去一百年。在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县）龙山脚下的夏卢村，诞生了一个新生命，这一切是那么的巧合。

这个小生命的父亲乃是名列中国当时最显赫的“崔、卢、王、谢”四大望族之一“范阳卢氏”家族的卢行瑫，数百年来，范阳卢氏出将入相，高官显贵。

可此时的卢行瑫于唐高祖武德三年（公元年），因犯事被左降流徙到岭南新州。后来，他娶了当地女子李氏为妻，落籍在这龙山脚下的夏卢村。

一天晚上，李氏梦见一流光溢彩、宝相庄严的菩萨缓缓而来立于空中，菩萨掌中托着一粒晶莹剔透的明珠，对她说：“你吃斋念佛，心地善良，就让这颗舍利子归位安住，日后定会实现灵验。”

说着，菩萨手掌上的宝珠忽然跃起，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飞入李氏口中。她立刻感到腹中一阵清凉，浑身透着一种安然、清净。

李氏不由得笑了起来，结果把自己和熟睡的丈夫笑醒了，方知道刚才是一个梦。

可自从做过这梦以后，李氏的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天呢！多年未孕的她，竟然怀孕了。

直到后来生下了一个儿子。卢行瑫望着襁褓中的儿子笑了。是啊，自己出身于名门望族，有儿子就有希望，就能光耀门庭，自己虽然流放，可满腹经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定要好好地灌输给儿子，进来指望儿子光宗耀祖，重返祖地。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嗒、嗒、嗒……”的木鱼声。

两位容貌奇特的僧人好像如约而至。卢行瑫生下儿子心中喜欢，准备把家中仅有的几文铜钱布施出去，也当讨个好彩头。

没想到，其中一位老僧说道：“施主，贫僧今日一不化斋，二不乞香油钱。贫僧是来给檀越（佛教称谓，施主的意思）道喜的。”

卢行瑫惊奇地问：“我一个被流放的人，何喜之有？”

老僧笑道：“檀越，今晨是否喜添男丁？”

卢行瑫更加震惊，反问：“大师怎么知道？”

两僧对视神秘一笑，说道：“檀越，能否让贫僧一见？”

“大师请。”

卢行瑫将两位神秘的僧人让进室内。两个僧人走到床前，刚想仔细辨认新生儿，新生儿忽然睁开了眼，瞪眼盯着这两僧人。

两僧人双手合十，竟对小儿行礼！

卢行瑫夫妻二人被僧人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

老僧又对卢氏夫妇合十鞠躬，道：“恭喜两位得到了千年难逢的麟儿！将来不但可以‘慧’施一切众生，亦‘能’弘扬宇宙大道。希望两位替他取名‘慧能’。”

卢氏夫妇心中体会着“慧能”这个名字的意思，不知不觉，两位僧人已经悄然而去，不见了踪影。

一个划时代的名字“慧能”必将载入史册。

……

时光如梭，岁月似箭，小慧能慢慢长大了，并没有出现那两老僧说的能够给家庭带来福祉，这期间卢行瑫因为受到来自朝廷“永不叙用”的打击，在小慧能该受教育的年龄撒手人寰。

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艰苦度日，多亏李氏娘家人时不常的救济，慧能才慢慢长大，别说上学了，就是吃饭也是吃完上顿没下顿，不过越是生活的艰辛在给小慧能带来磨砺的同时，也带来了对人生境遇的思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慧能，一边带着对生活的思考，一边早早地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

如果这样生活下去，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慧能可能像他的邻居一样，结婚生子、砍柴、再结婚、再生子、再砍柴……循环往复。其实，我们的人生何不如此呢！

因家庭变故，慧能和母亲从岭南来到南海（今广东佛山南海区）一带。为了能够贴补家用，慧能做了一名小樵夫。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二十岁的某一天。

这天慧能也像往常一样，去卖昨天打的柴，有一位老主顾买了柴，贩卖到客店，这客户让慧能把柴送到客店，看来那时候做生意就要不但有头脑，还要有人脉。

慧能卖完柴得了钱，准备回家买米下锅照顾母亲，在客店院里，见有一位老年客人正在读诵佛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刹那间，如同雷震，困缚慧能心中的谜团霎时云开雾散，一股来自宇宙中心的呼唤从心底生出，慧能呆住了……

他百感交集，泪流满面，心中无数念头化成巨大的喜悦充满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生命的智慧之泉冲破一切障碍，汩汩喷涌……

在生与死、在生活和劳作中所思考、难以领会的东西，瞬时变成当下妙用，融会贯通了。

慧能等那老者读完，上前做了一个揖，说道：“大爷，打扰了。请问您老念诵的是什么经呢？”

“《金刚经》。我刚刚从黄梅东山寺那里请回来的。”

“黄梅在哪里呀？”

“在蕲州，距离我们这里好远呢。我来回走了好几个月呢。那里是禅宗五祖弘忍大师住持的寺庙。”

慧能非常羡慕，情不自禁地念道：“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五祖弘忍……”

老人见慧能自言自语，又问道：“小伙子，你对佛法感兴趣？”

慧能点头道：“我刚才听到你念诵《金刚经》，心里突然明亮起来，像是开了窍。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但我觉得大山呀、树林呀、还有咱们的人，最为真实的东西，可这东西又是如此普通，说出来也难以令人相信……”

老者听慧能这样说，“噌”地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惊奇地说：“阿弥陀佛，你这是开悟了啊！”

慧能不相信，说：“不会吧，我对佛法全然不知，又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开悟呢？”

老者打断他：“人无贵贱高低之分，只有慧根之别。佛说，一切众生都具佛性，佛法面前人人平等、众生平等。连小虫、小鸟都可得道，何况是你。我看你悟性这么高，应该去黄梅东山寺拜五祖弘忍为师，深入佛法，参禅悟道，一定会有大成就。”

慧能见老者这么说很高兴，但旋即陷入沉思，皱起了眉头。

老者关切地问：“小伙子，你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

慧能于是说了心中的担心，母亲需要照顾。

老者从布袋里掏出一封银子，递给慧能，说：“年轻人，应该不计一切辛劳去追求人间大道，我先资助你十两银子，作为你母亲的日常费用，你回去安顿好母亲，然后去东山寺找弘忍大师。我相信，五祖一定会善待你的。”

……

慧能安置好母亲，当即踏上去往黄梅的行程。经过三十多天的跋涉，来到黄梅，礼拜五祖。

五祖问道：“你是哪里人？来到这里想求什么？”

慧能说：“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道而来礼拜师父，只求成佛，不求其他。”

五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蛮夷），怎么能够成佛？”

慧能说道：“人虽然有南北之分，但是佛性却没有南北可言；獦獠的身体与和尚有所不同，但是佛性有什么差别呢？”

五祖想继续给慧能交谈，看看他的境界到了什么层次，但是看到徒众都在身边，于是让慧能跟随大家去干活。

慧能不看事，想把自己心中的感悟给五祖交流，说道：“弟子内心常常生起智慧，当下即是福田，不知道和尚让弟子去哪里再去种福田？”

五祖说：“你不要乱说了，去后面舂米吧！”小样，刚来就想偷懒，整不死你。

从这一天开始，慧能开始了在东山寺的修行生活，清晨，沿着崎岖的山路挑水；中午，劈柴、扫地；晚上，在月光下吃力地舂米。望着天上的月亮，慧能不仅悲从心起——妈妈，月光之下，静静地我想你了，静静淌在血里的牵挂……

在这里慧能遇到了掌门大师兄神秀。

神秀，自幼入道，广参博学。他不但精通佛学对儒、道两家也很有研究，尤其是《老子》、《易经》，洞悉若明，尽得其妙。后来他被武则天供养宫中，深究佛理。

慧能来到东山寺，不知不觉八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晚上，东山寺的大钟响起，打破了寺中的宁静。

洪钟长鸣预示着有重大事情发生，几百名僧人陆陆续续奔向大殿。

五祖弘忍身披达摩祖师传承下来的木棉袈裟，端坐佛坛，缓缓开口道：“你们大家既然出家为僧，就应该加倍努力，把人人具有的觉心、佛性显发出来，心得开悟，成就佛道！”

众僧交头接耳，商讨着五祖的话的意思。

弘忍大师继续说道：“你们各自回去，凭着自己潜心修学的感悟，做一首偈子出来，看看谁能悟道佛法的要义，我就把禅宗代代相传的衣钵传给他，立他为本宗的第六代祖师。”弘忍布置完作业，众僧纷纷离去，考虑着如何完成老师的作业。

过了几天，还不见动静，众人三三两两在一起商量着，夜已经深了，神秀仍然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一旁的小沙弥睡了一觉，见神秀还在叹息，就说道：“上座，都三更了，您还没睡？”

神秀叹息道：“是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小沙弥关心地问：“您是不是还没有想好偈语？”

“没想好。”

小沙弥孩子气十足，轻松说道：“您随便写几句就得了，你是寺院上座，六祖不是你，还能有谁？”

神秀苦笑道：“这本来是师父检验大家修行的心得，从中看看谁的悟性更高，要是不能得到禅宗真意，那就失去了师父让大家都献偈子的意义了！”

小沙弥又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一片阴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暗淡下来。忽然，神秀听到从遥远天国传来几声震撼人心的铃铎声，神秀感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自己的魂魄从身体里面抽了出来，飘飘忽忽上升、上升……

恰巧，那片乌云飘走了，朗朗的月亮又恢复了皎洁，天地变得清明起来。在他内心深处突然迸发出一道闪光……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夜色正静，月光正好，天地之间空明而又灵动，恰似此时神秀的禅心……

第二天天刚亮，众僧忽然发现洁白的照壁上多了一段文字，正是神秀上座晚上有感而发的那首偈子。

众人纷纷夸赞。谁写的？

嘈杂声惊动了五祖弘忍，众人见师父到来给师父让了一条路。弘忍大师一边轻轻读，一边频频点头。随后，弘忍大师指着偈子对众僧生：“你们听着，从今天起，大家要把这首偈子牢记心里，时时念诵。只要你们照这首偈子去修行，一定不堕恶道，一定会获得大利益。”

这里弘忍大师只是说不堕恶道，获得大利益，而没说能够开悟。

神秀轻轻走进方丈，弘忍闭目问道：“照壁上的偈子是你作的吧？”

神秀恭谨地说：“是我所作。弟子之所以作此偈，并不敢妄求第六代祖师之位，只是想让师父看看，弟子是不是有一些智慧，懂了佛法的大意没有。”

弘忍大师这才睁开眼，看着神秀，叹了口气说道：“从这四句偈来看，你确实没有真正契入佛法根本，只是到了禅的门口，还未真正进门，没有窥见大道的堂奥。一般的修行人，如果照你的偈子去做，便不会堕落。但以这样的见解，想求得彻底觉悟，是不可能的。”

弘忍大师略微一停，又轻轻说道：“自己的本心是看不见得，要去体验。体会这心，即可打开你不来就具有的佛性之门。你再下些功夫，好好体验体验，这两天重写一首偈子呈上来，如果能认识到自性，我再把衣钵传授给你。”

……

慧能正在后院碓房舂米。忽然，门外传来清雅的童音：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慧能停下手中的活，静心听着。他走出后院，看到那个时常跟随在神秀身旁的小沙弥在背诵偈子。

慧能问道：“小师父，你这首偈子，虽然有所领悟，但是还没有真正见到佛性。”

小沙弥不屑地说：“你一个干粗活的南蛮子懂什么！这偈子是神秀上座写的，能不好？”

慧能又问：“小师父，神秀上座那偈子写在什么地方，我也要去礼拜礼拜。”

两人来到前院，廊舫下，神秀题偈的地方，不时有三五僧人上香礼拜。一位身穿官服的人，默默念着墙上的偈子。

这官员乃是江州的父母官张别驾。别驾是州府司马的旧称。张别驾名字叫张日用，是东山寺的居士，在江州除了刺史，就数他官大了。

慧能见他在看这偈子，就上前行礼对张日用说道：“这位大人，在下不识字，请您为我念一念墙上的偈子好吗？”

张日用就朗声读了一遍，念诵完毕，慧能略一思索，又对他说：“在下心中也有一偈，麻烦先生为我写在墙上好吗？”

张别驾轻蔑地说道：“你连字都不认识，还能做偈子？今天真是遇到了稀罕事，驴粪蛋子也想放光明。”

慧能合十打躬，陪着笑脸说：“别驾，您既然是居士，就应该知道，佛经上所说的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张日用这才打量着慧能，说道：“哟，我看走眼了，既然如此，师父就把你的偈子念出来，让我给你写在墙上。”

接着，他又不失时机地讥笑道：“我替你写偈子，将来你如果成就佛道，当了祖师，还要请你先来度我呀！”

慧能微笑颌首。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张日用越写越惊，写到最后一句，他的手激动得直打颤。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一扔，扑通跪倒在慧能面前，五体投地，匍匐顶礼……

众人皆惊。

五祖弘忍也被外面的嘈杂声吸引出来，他来到廊下看着慧能的偈子，不由得浑身颤抖，眼含热泪。但是理智告诉他，要想保护慧能，就要有所表示，他脱下一只鞋，用鞋底擦拭这墙上慧能的那首偈子……

擦完，弘忍稳定着情绪，转身对大家说：“这首偈子，也没见佛性。你们还是照神秀的偈子修行吧。”

……

三更时分，慧能按照弘忍大师的暗示来到方丈，听弘忍大师给他讲解《金刚经》，并付诸禅宗六祖衣钵。

弘忍大师，来到慧能跟前，庄重地说：“你已经体悟到了宇宙至高无上的大道，从现在起，你就是禅宗的第六代祖师！”

弘忍解下身上的来自于佛祖释迦摩尼传下来的代表禅宗证物的大红袈裟，神色庄严地披在慧能身上。

从此以后，以慧能为创派祖师的顿悟禅宗，在盛唐时期，异军突起，使得整个东方文化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各个层面、各个领域无不受其影响，受其渗透。

禅宗在唐宋时期传到了邻国。越南独立的开国元勋，就是一位禅师。日本更是把禅宗当作其文化的三大主流之一。

慧能在思想史、文化史，古今中外的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慧能从一个不识字的樵夫，成为享誉青史的一代宗师，被西方人称作“东方耶稣”。

回到题目，怎么理解六祖慧能的这首偈语呢？其实，禅宗的心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从文字的角度解释这首一千多年以来传承下来的思想内涵，就会失去当初慧能作偈的本意，也会因为众人理解的不同，而产生偏颇。

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因为每个人的契入点不同，不能强而为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答案。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